2013年2月26日 星期二

傻叔 (2)



傻叔生性良善沉默,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大廳,扶著欄河,呆望遠方。有時一看就是半天。間中看到一些感興趣的東西,他又會很興奮地講出一兩句含糊的說話,我們在傍邊卻又聽不明白,只見他開心得好像小孩子般,真好奇他的腦袋在想些什麼? 其它時間他多是與世無爭地在他的帆布床上睡覺。


傻叔大部份時間都在帆布床上渡過
有時尿床了他的家人會一邊罵他一邊為他清理,而他會帶點惶恐地站在一傍聽罵。但我不知傻叔是否明白自己因何被責罵,而罵了他又是否可以确保他以沒不再會尿床?畢竟這是他的心智和機能問題,並非他可控制的。

傻叔來自三樓一個家庭, 戶主曾先生是一位滿頭白髮的退休公務員。傻叔是他的胞弟,因為智力問題,無法獨立生活而一直要由做哥哥的照顧。曾老先生在康樂樓這個基層小社區中,算是有學養,尤其是能講寫流利英文。很多時鄰居們收到殖民地政府衙門發來的雞腸官函,無法理解,都會求助於曾先生解說。除了擔任義務翻譯之外,他還可以提供一些基本法律知識給坊眾。在那個教育水平普遍偏低或甚乎文盲的年代,這樣一位有學識和功能的人,當然嬴得一眾街坊尊重,大家更不會介懷他有一個弱智家人寄居在公眾大廳一角了。只不過大廳是一個很通風的地方,在冬天或遇上寒流襲港,傻叔睡在帆布床上也挺難捱的。

公道點說,傻叔的家人也算是盡了力照顧他,衣被飲食也是足夠的。街坊見他可憐,有好吃的也會分一點給傻叔,而他便會開心半天。他家人還會按時為他剪髮刮鬚,有時更買張戲票給他到元朗戲院去看電影。傻叔去看戲也會是一件在康樂樓流傳的消息,因為在當年到電影院也算是高消費娛樂,我們小童党更是很小有機會入場,於是特別關心傻叔有票子的事,希望可以抆衫尾入場也。


昔日元朗戲院是普羅居民消遣熱點
今天的元朗戲院已改為3家迷你戲院
年紀大一點的人對早期戲院抆衫尾入場都應該會有印像,那時一家人去看戲,8個人買4張票,6個人買3張票,實行一大拖一細入場,目的當然是慳得一蚊得一蚊。記得60年代元朗戲院的票價,大概是前座5亳,中座7角,後座一元,超等個半左右。當時家家起碼4-6個子女, 全家都買票入座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。而戲院守閘員也大多給予通融,只要不太離譜便可。

但我們的父母又不是經常會看電影,連一大拖一細入場的機會也不多,於是間中遇到一些真的很想看的電影時,我們便會實行膽搏膽,趁人多入場時,混在人群中緊跟前面的陌生人,扮作跟父母入場的孩子,混水摸魚地擠了入場。然後即走入院內的廁所先躲一躲,到所有人都入了場,電影也開始播放時才由廁所出來,看到沒有人坐的空位便施施然入座。這個步驟是經驗中學習得來的,因為如果我們混進了戲院後便立即找個空座位坐下,很快便有帶位員帶領買了這個座位的觀眾入場,見有人佔坐了自然要查票,那我們便會露底及被趕出戲院了。

有一次傻叔又有戲票去元朗戲院看一套牛仔片,好像是尊榮做主角,飾演一個美國騎兵少校,率領藍軍在西部清剿紅番的。那是當年我們祟尚英雄心態下最喜歡看的片種。所以一早便同傻叔相約好帶我入場,但臨時又多了一位鄰居男童嚷著要去,可是我實在太想看。相持不下,唯有一票3人一起去,希望又趁人多時迫入場。可惜傻叔和男童成功入場,但我卻被守閘員一手捉住不放,還聲言侍人群入完場再來懲處我無票白撞。完了,看不到牛仔騎兵英姿,被捉到又掙扎不脫,失望兼惊惶之下,我這個八九歲的頑童不禁大哭起來。


   那一刻,傻叔是那麼用力地拖著我的手
就在這最絕望時刻,傻叔竟然抑開布簾由院內走出來找我! 他手拿著戲票,以含糊不清的口語要求守閘員放還我,雙方僵持起來。我從未見過平日溫馴沉默,不懂表達的傻叔,會為拯救我而這麼堅定不移甚至發起火來與對方爭持的。可能那守閘的見傻叔嘰喱咕喱的,不明所以但又見他很激動,加上我又不斷在啕哭,為了避免引起入場人群混亂,最終他也息事寧人放開了我,讓我跟傻叔入座。還記得那一刻,傻叔是那麼用力地拖著我的手,仿佛是一個承諾,是要告訴全世界他不會再丟下我一樣。那晚,我就是在他力爭底下破涕為笑,2人共坐一個位看完那場電影。(另外那鄰居男童一早已乖巧地找到坐位了)

多謝你,傻叔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