傻叔 (3)

傻叔行動有點遲緩，說話不清，衣服殘舊，身上還總是帶一點不太清潔的味道。但康樂樓的居民厭惡他的小，接受他的多。日間是我們嘻戲的對像，晚間為我們壯膽，帶我們看電影，是一個不用言語去表達的忘年之交。但這一切在一夜之間改變了。

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端午節，一般來說瑞午已是陽曆6月，天氣已開始轉熱。但民間也有說: 未食五月稯，寒衣不入壟。那年的端午節就是遇上寒流，天氣變得很冷。但節還是照常過的，家家烹雞還神，吃自家泡制的稯子，當然也少不了送一些給傻叔吃。除了大家都穿上寒衣外，那一天和每一個端午節一樣的過去了。

在那個寒冷的端午節,傻叔俏俏的走了

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起得較晏，也照常去公眾浴室刷牙洗面，但行經大廳時卻見到很多街坊聚集，交頭接耳的。有鄰家小童見到我即跑到我面前，急不及待地告訴我: 傻叔死了!  什麼, 你說什麼? 我滿腦子疑惑，但也忙不迭穿過人叢，望向傻叔睡覺的那個角落，只見帆布床上仍然睡著一個人，但就被厚厚的綿胎由頭至腳的給蓋上了。床邊站了一個警察我們也就沒法走近，只有站在人群中聽大人的議論。大致上他們說，早上傻叔的家人見他不像平常起床，於是去叫他，但卻沒現他已身體冰泠，氣息全無，大概在天亮前已過身了。現在正等侯忤工來搬走遺体，聽得我回瞪口呆，既不敢相信又不能不接受眼前的事實。

但，就是昨天，傻叔還很正常地活著，過節了街坊都送了些稯子和菜餚給他歡歡喜喜的吃了，今早他卻走? 有街坊說一定是大家都送食物稯子給他，他是傻子，分不清飽餓，結果吃得太多滯死了。也有人另有觀點，認為是傻叔年紀漸大身体轉差，適應不了突然轉冷的天氣所以猝死了。年幼的我們只有聽大人的，也沒法分辨誰對誰錯了。總之傻叔的遺體在中午左右終被移走，而從此這位老朋友，便永遠離開我們了。

傻叔死後,發生了一些關於他的靈異事情

傻叔猝逝是我第一次接觸死亡，既傷感又迷茫，更想不到死亡原來是一件這麼荒謬的事。它會把事物完全顛倒過來，將原來我們的守護者傻叔，變成了小朋友的夢魘。平日康樂樓的街坊已經有很多鬼故講，小朋友們又驚又愛聽，加上很多故仔都据說是發生在我們所居住的康樂樓，所以惊悚效果更大，聽多了我們兄弟姊妹及一眾同齡小朋友們都變得很怕黑 (所以奉勸做父母的不要跟小兒女講鬼故以免影響他們的心理健康) 就是因為怕黑、我們才會在晚上不敢上廁所浴室，或搵傻叔笨，要他來陪伴。

但傻叔死後我們反而多了一重心理陰影，尤其是晚上去洗浴，先要穿過他生前寄居的大廳，才去到浴室廁所，加上那裡燈光昏暗，我們少不免心裡發毛，急步而過不敢望一眼原來放置傻叔的帆布床那一個角落。不久更開始聽聞到一些和他有關的靈異事情，連七歲弟弟也告訴我他聽到深夜時在走廊一些聲音。有一晚他搖醒我，要我靜心聽聽，我也以乎聽到外面我們叫冷巷的大廈走廊有人在踱步，步伐很慢而且還帶著拐杖著地的篤篤聲，一下一下由遠處行過來。我們兩兄弟都即時想到，傻叔生前因行動不穩，所以也有用拐杖走路，兩人更加緊張起來，一粒聲也不敢發出。步聲和拐杖聲越行越近，大慨就在我家前一個單位左右，步聲停止了，我們更加屏息靜氣等待他會否再前行到我家門前來。過了一陣子，終於聽到那拐杖聲開始往回走，漸漸遠去消失了。我想，若果他真是傻叔，大概他是知道我們醒著，他不想嚇到我們，所以沒再踱步到我家前面吧。

傻叔逝世40多年,我們仍記起這善良的人

還有另一件事是令人無法解釋的，那些年，我的外婆是替人打工，只在周末日放假才會回康樂樓住宿，所以傻叔的死訊她初時並不知悉。那晚她回家來對我們說，她剛才順便先去了一趟洗手間才回家，就在大廳見到傻叔一個人站著，外婆還好心提點他說: 傻叔你怎麼還未睡覺去? 天氣這麼冷你小心著涼啊，但外婆說傻叔沒有應他。聽了外婆這段描述我們面面相覷，唯有告訴她傻叔日前已過身了，你一定是認錯了人，嚇得外婆整晚也不敢再出門。

一個生時和善可親的人，死後卻成為大家敬而遠之的夢魘，這便是我感到死亡荒謬和無奈的地方。不過傻叔始終是一個良善的人，他的較常人簡單的頭腦，和黑白分明的世界裡，沒有污染欺詐，更不會作惡，所以即使初期有一些關於他的靈異事件很快便消散，大家亦不再介懷。而在他死後40多年的今天，仍然有人記掛著他。

傻叔, 你永遠是我們童年時的守護良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