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秋這個文靜的男孩,
平日除了上課下課之外, 便是在家中溫習做功課. 而他的家, 可不像其他鄰居般, 家門大開, 人人可以隨便進出串門子的. 有時在走廊中碰到他, 也只是點點頭, 顯得很生疏隔閡, 不像與其他孩子般, 都是挺熟絡的死黨. 但他始於是一個與我們同樣是十歲八歲的男孩, 沒道理會不渴望與同伴跑跳遊戲, 快樂地成長的. 果不然, 當他在大廳見到我們展覽那"秋收" 回來的幾百粒馬蹄, 並分發給街坊的時候, 他再也引不住好奇心和想參與的衝動. 我告訴他說馬蹄收成三數天便會完成, 明天我們還會再去掘, 如果他有興趣一起去玩的話, 可以來參加的. 就是這樣, 阿秋第一次, 卻也是最後一次參加了我們的活動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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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邊際的蔚籃天空, 真令人感到心曠神怡. |
記得這是個天朗氣清的一日.
蹲坐在遼闊的元朗平原中的一大片馬蹄田上,
舉頭便是無邊際的蔚籃天空,
真令人感到心曠神怡. 只是萬里無雲下, 陽光也就太猛烈了一點兒, 特別是對鮮有參與户外活動, 皮膚白白的阿秋來說, 更是曬得面紅耳赤, 不過他卻沒有埋怨叫苦, 只是努力地挖掘.. 但可能是收割已進入尾聲以及加入偷掘的人越來越多的關係, 這天的收穫差了不少, 很多時破開幾塊泥土也沒找到一粒馬蹄. 我們幾個老手都有點兒興趣索然, 但阿秋卻顯然玩得很開心, 珍而重之地抱著那辛苦掘來的二三十粒馬蹄. 興奮不矣. 也許亦因為收割已到尾聲, 馬蹄也所餘無幾, 這天管工也沒再來驅趕我們這批"盜田者", 阿秋因而避開了被捉的風險, 不過同時也錯過了玩貓捉老鼠遊戲的刺激了. 大夥兒掘了半天也就帶著不算豐碩的收穫, 拖著一身泥污各自歸家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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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秋抱著那辛苦掘來的三幾十粒馬蹄. 興奮不矣 |
回家清理好已是傍晚,
外婆已煮好晚飯. 正準備開飯之際, 走廊忽然傳來打罵和男孩哭叫聲. 伸頭出外張望,原來是阿秋被家長揪出門外, 以雞毛掃大力抽打. 只見他以雙手護著頭臉, 瑟縮在走廊牆角, 承受著如雨下的鞭打, 手腳背脊都捱了不少苦頭, 在邊打邊罵和阿秋啕嚎大哭聲中, 夾雜著大人的拷問: 你幾時變得咁大膽? 睇你以後仲敢唔敢再去!......當然還聽到阿秋哭泣求饒地說: 不要打了, 我以後都唔敢喇......看著這個今天才把臂同遊的新朋友蒙難, 自己也感同身受, (老實說,在那個捧下出孝子的年代, 每個孩子包括自己, 誰沒有受過公開遊刑的恥辱? 只不過現在竟然發生在平日讀書勤勉, 循規蹈矩, 溫馴怕事的阿秋身上,便有點始料不及, 我相信對他來說更是無法理解和難以接受的羞辱呢.)
縮頭回到自己家中,
心情很沉重.
一邊食不知味地吃飯,
一邊在想:
一定是因為掘馬蹄的事, 為阿秋惹來這頓毒打和恥辱了.
若這是事實,
那自己豈不是罪魁禍首?
但我們又犯了什麼過錯?
只不過是平常不過的到田野去玩了幾個鐘吧.
當然我當時沒想到,
這是我自己的尺度,
阿秋的家庭是用另一把呎來量度他,來
要求他的.
到晚上近十時,
帶著毛巾番梘準備去公共浴室洗澡,
卻赫然發現,
阿秋仍然被罸站立在家門外陰暗的走廊裡.
我行經他身傍時,
心情真是很複雜,
既想安慰他,
問問他有沒有吃飯,
但又似乎感覺自己也是從犯,
再和阿秋說話,
恐怕會為他惹來另一場橫禍.
不知道阿秋是否亦有同一想法,
所以他只是把目光射向地下,
避開和我相望.
彷彿剛才在籐鞭下所作出的,
以後不再和我們交往的承諾,
已經即時生效.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, 我唯有和他擦身而過,
自此之後,
阿秋又回復成昔日的阿秋,
與我們保持距離,
彼此也再沒有一起玩了.
雖然我很肯定他那唯一的一次已證明,
他其實和我們是一樣正常的, 貪玩的孩子,
無奈在他家庭的高壓下,
他沒有選擇的權利,
只可以做回那個一塵不染但孤獨無伴, 甚至比從前更沉默的阿秋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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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姑娘教書之餘, 晚上還在家開辦縫紉班 |
我多次用家長而不是父母來稱呼他家中的大人們,
真的因為他們並不是阿秋的父母,
至於他們是誰,
大人們私下說著也有不同板本.
有說阿秋是從親友處過繼回來,
有說是用錢向他赤貧的生父母買回來,
也有人說阿秋本是個孤兒……
總之便是一個苦命人.
現在能有吃有住,
可以有書讀,
已屬十分幸運.
對他一家,
我們真的認識不深,
只知道另外還有一對母女,
年長的女人主管家務,
她的女兒是位教師,
人們以何姑娘相稱.
她經常穿著旗袍,
打扮得體,與康樂樓其他坊眾比較, 更顯
文化書卷味的.
亦因此與草根的隔離鄰舍較為疏離.
沒什麼交往.
何姑娘教書之餘,
晚上還在家開辦縫紉班,
有不少女生報讀.
而阿秋在開班時便要幫手雜務,
執頭執尾的.這次阿秋被罸, 是因他越過了家長心中的, 不能與 "水平低落" 的鄰居交往這一戒條, 抑或是因他貪玩, 誤了當晚
縫紉班的準備工作所致, 我只可以在心中猜測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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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可有認識一位白晢沉默名叫阿秋的中年裁縫師傅呢? |
此事發生後後, 每晚我行經他家門,
我都會很快的張望一下,
看能否在群雌粥粥當中,
見到阿秋一眼.
直到有一天,
他們舉家搬走了.人去樓空, 但 "我連累他當眾受罸" 這個心債, 卻一直揮之不去.
有時想起阿秋和他家的縫紉班, 我
會推想他後來也學到一手裁剪技藝,
成長後還開了裁縫店謀生的.
你有留意到你的居所附近,
可有家秋記洋服,
和一位溫文白晢又沉默的中年裁縫師傅呢?